慕清玄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糖果”集中营。

【萨莫萨】雪天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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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萨列里准时来到了威登剧院门口,实际上他还早到了十五分钟。大多数人都认为等待时的时间流逝总是缓慢而乏味的,萨列里也不例外。
  
 
他站在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为什么轻易答应了莫扎特的邀约,也许是莫扎特永远泛着水光的眼睛,像是倒映了整条银河的湖面,又或许是他充满着希冀的眼神,脸颊像是闪烁着光芒——而他是夜空中最明亮的那一颗繁星。
 
 
萨列里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了莫扎特弹奏过的钢琴变奏曲,他感到惊讶,惊讶自己对于无意间听到莫扎特弹奏的曲目竟会如此铭记于心。同时他也感到了恐慌——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关注莫扎特?
 
 
萨列里仍然在纠结着,莫扎特在他的心里不应该像是这样的美好。他是自己痛苦的源泉,他的天赋,他的才华,他的音乐,从他指尖流泻出的每一个音符都让他艳羡而又憎恨——他拥有着一切,就像是上帝的宠儿,得到了神的一切垂怜垂爱,却不自知。
 
 
他的乐章称之为“天籁”也毫不为过,它们是诗与音乐的完美结合。它们就是莫扎特本人,充满了自由,向往和憧憬,欢愉畅快,洋溢着活力的旋律带着孩童般的纯真。它们又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又像是被晨曦惊扰的鸟儿,飞出巢穴的婉转高歌,这些都是自己做不到的。
 
 
      ——安东尼奥·萨列里本该恨透了莫扎特,但他没有。
 
 
“大师!”远处传来的呼唤打破了萨列里的沉思,他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将头缓慢地转向了声源——不必看了,这一定会是莫扎特。而莫扎特,正迈着轻快的步子,甚至哼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蹦跳着”(至少是在萨列里眼中看来)来到了萨列里的面前。
 
 
“大师您早到了很久吗?您看上去脸色并不太好,难道是在等我?您完全可以先进去的!噢,我应该再提前一些出门的。”莫扎特看见萨列里的双手裸露在空气中,并没有多想就把自己的手套脱了下来套在了萨列里手上。“您的双手可是维也纳的瑰宝,如果它们受了冻将会是我们极大的损失!我想您会需要它们为您效劳的!”莫扎特笑嘻嘻的,像是这只是一个无心之举那样自然。
 
 
萨列里低垂着眼帘注视着这双手套,它们并没有繁复华丽的花纹,简朴而低调,布料也不十分厚实舒适,就只是一双不起眼的普通手套而已——但它们带着莫扎特的体温。
  
 
萨列里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逐渐恢复了知觉,血液重新开始循环带来的麻痒像是虫咬一般一直持续蔓延到了心脏,伴随着它每一次的鼓动,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萨列里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感谢您的好意,莫扎特,我想我们应该进去了,距离开演还有不到五分钟,您应该不想错过您自己的创作。”萨列里礼貌的向莫扎特道谢,并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他的手放在了莫扎特的后背,隔了一个(对于女性礼仪来说)妥善的距离,在自己迈开步子前,手掌落在了莫扎特的后背,轻轻施力示意他继续向前进。
 
 
莫扎特邀请萨列里坐在了自己的包厢里,是个极佳的观赏位置。“您今天不去指挥吗?”萨列里侧过脸凑近莫扎特耳边小声询问道。
 
 
“不,当然不了,大师。这次我只想在台下静心观看,仅以一个观赏者的身份。”莫扎特没有因为过于靠近的距离而感到不自在,好像是他们本就该如此亲密一般,他甚至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萦绕在萨列里的周身。

 
莫扎特的作品从来都不会令自己、令观众失望。歌剧里的每一号曲都令自己惊叹不已,而萨列里也从不会吝啬自己的赞叹,他也会高喊出类似于“Bravo”这样的赞词。莫扎特看向舞台的双眼掩映着灯火,眼底就像是藏了两颗星星一般透彻明亮,但他远比星辰还要耀眼。
 
 
“您看上去对它们很满意,我说的对吗,大师!”莫扎特满载着热情,在萨列里身前几步的路灯下夸张的伸开双臂,双眼紧盯着萨列里。
  
  
莫扎特沐浴在灯光下,没有及时穿上他并不算十分保暖的外套,白色的衬衫有些透明,就像是天使展开的双翼,路灯暖色的光线照射在他的头顶,像是圣洁的光圈。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他的周身飘浮,却像是从不会落到莫扎特的身上。
 
 
哦,是的,当然。他的小天才看上去是那样的神圣,那样的遥远。
 
 
萨列里的目光模糊了一瞬,他眼中的莫扎特被雪光映衬的透明,就快要消失了,他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他,却在抬起手腕的一瞬间杀死了大脑中的这个想法,萨列里什么都没有回答。
 
 
       —— 凡人注定不可能挽留住神子,也不可妄想得到神子的爱怜。
 
 
 
 
萨列里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莫扎特说了一路,他就跟着听了一路,所幸莫扎特是个能够炒热气氛的人,才没让萨列里过分的沉默带来什么尴尬的处境。
 
 
莫扎特笑嘻嘻的和他并肩走着,在萨列里善意的提醒下穿上了他单薄的外套,而他一直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似的。“大师,您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很仰慕您,就像是——……”后面的话,萨列里再也听不进去了,天花乱坠的修辞是莫扎特惯用的方法,萨列里总是能够准确的抓住莫扎特话语中的重点。
 
 
萨列里在心底质问自己有什么资格得到莫扎特的仰慕?他的小天才就是太阳,是走到哪里都会永远的一个发光体,他用自己的热忱感染一切,挑战陈规和一切不可能的事物。而萨列里自己只会循规蹈矩,甚至同罗森博格一起对莫扎特百般刁难。
 
 
“——所以,您爱我吗?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哦,或许我说的太多了些,您抓不住我的重点……” 莫扎特罕见的表露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姿态,但他仍旧微微抬起下颌,那凝结着星光的明亮眼珠望着萨列里的双眼,像是望进了一片幽邃的星空。
 
 
萨列里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但是他没有,感谢上帝赋予他的良好自制力。“……我想,并不是那样的,莫扎特。”萨列里艰难的开口,嗓音沙哑而沉重,他的内心开始绞痛,像是在惩罚他的谎言。
 
 
   ——萨列里亲眼看着莫扎特眼里的光熄灭了,像是摇摆不定的白色蜡烛,燃尽了最后的生命。
 
 
在那之后萨列里两个月都没有再见到莫扎特,外界也像是屏蔽了一切与莫扎特相关的消息,就连罗森博格也在自己面前对莫扎特少了很多冷嘲热讽,但是,宫廷的消息往往是传播的最快的——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当萨列里知晓一切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康斯坦斯拒绝他的探视,她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甜美的嗓音带着沙哑的哭腔向他低吼,想要驱赶他。这时候,屋里却传来了莫扎特虚弱的呼唤,“安东尼奥——”他叫了两次自己的教名。萨列里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忍不住紧握成拳,让自己保持理智,他恨透了自己的冷漠。
 
 
“让他进来,康斯坦斯……”在康斯坦斯的带领下萨列里来到了莫扎特的卧房。窗户露着一条缝,寒风吹卷起灰暗的窗帘,吹拂过莫扎特的脸颊和每一根暗淡的金色发丝。阳光透过玻璃和萨列里一同来到莫扎特床前,莫扎特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丝热度。
 
 
“啊——大师,您来了,我很遗憾并不能像往常那样给您行礼,您会理解我的,对吧?”莫扎特趴在床头,虚弱的撑起嘴角向他笑着,燃烧着他仅剩的勇气和希望。
 
 
“康斯坦斯,把我桌上的乐谱拿给苏斯迈尔,那是安魂曲的初稿,我需要他完成它……”康斯坦斯哭着拒绝莫扎特的请求,却抵不过他的强硬。在康斯坦斯离开后,萨列里第一次开了口。“您…看上去很不好,有什么是我能帮上您的吗?”
 
 
“哦,当然有了…您知道,我无法完成安魂曲了,所以我可以请求您,在我离开后见证它的诞生吗?这对您来说并不算是一个艰难的请求了。”莫扎特将手覆在了萨列里的手背上,低垂下眼睫才发现,“您还戴着我的手套,我以为您回去后就把它们给扔了呢。”莫扎特笑着摘下了萨列里戴着的手套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才发现它们并不合萨列里的尺寸。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的举动惊吓到了萨列里,他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莫扎特扶起来,双手隔着薄薄的衬衣,萨列里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掌心的热度,和莫扎特凸起的脊柱。——是他亲手浇灭了莫扎特的火焰。
 
 
“安东尼奥……”莫扎特干净清澈的嗓音带着柔软的鼻音,他小声呼唤着萨列里的教名,就像是撒满了糖霜的覆盆子挞一样甜蜜。“Oui. ” 萨列里听见自己迅速的回应,他紧靠着莫扎特坐在床沿,双手仍然支撑着莫扎特不敢放开。
 
 
“您应该也称呼我的教名,这样是礼尚往来——” “沃尔夫冈……”萨列里打断了莫扎特的话,清晰的称呼莫扎特的名讳,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这般的朗朗上口,像是早已在心中默念了上千万遍一般熟稔。
 
 
“您最近总是喜欢我打断我的话,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我很高兴您不会总是用沉默来代替一切回答,我知道您不那么健谈,但是您每次都会听完我说的每一句话。”莫扎特眨了眨有些困倦沉重的双眼,像是要驱赶困意一般轻轻晃了晃脑袋,脸颊边的那一缕金发调皮的随之摆动,这让萨列里恍惚间以为,从前那个精力充沛的沃尔夫冈又回来了,可那终究只是他以为。
 
 
“因为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认为它们没有意义,虽然那些修辞真的太多了——但我很擅长抓住您语句中的重点。”萨列里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量——莫扎特侧着脑袋枕在了他的肩上,像是他们真的如此契合一般。
 
 
“您这是在抱怨我吗,安东尼奥?这可真令人难过——毕竟您甚至都不爱我。”莫扎特的声音微小却又清晰准确的将每一个字都传进了萨列里的耳中,一字一句,死死的烙印在了他的心脏上。
 
 
“……并不是那样的,沃尔夫冈。”萨列里不清楚莫扎特有没有听见他的否认,他只知道,靠在他肩上的小太阳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嘘,他睡着了,请不要吵醒他。看他苍白的脸色,眼下青黑的痕迹,突出的颧骨,凹陷的脸颊,还有缺水干裂的嘴唇。他的小天才早已经遭受到病痛的折磨了,他在忍耐,试图扛下一切,装作自己什么都还正常。
 
 
他睡着了,天使会悄悄潜入他的梦境,带着他震翅飞向高空,远离尘嚣。窗外的鸟鸣,邻居的争吵一切一切聒噪的声响再也不会打扰到他了。
  
  
他睡着了,他会沉眠在维也纳的冬天,深眠在雪地里,带走他身上的温度。
 
 
  
—— 一七九一年十二月五日,维也纳的雪天,刺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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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纠结了几天,就在刚刚终于把结局写完了。
 
*  我再去听几遍纹我冷静一下吧。
这个结局并不是我最初设想的那个形式,但是它是最符合发展的结局。
 
在最后,莫扎特是不是真的只是睡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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